张千帆：高招公平，终极是全国统考
阿庆：过渡方案，政府已经尽全力了
张千帆
阿庆
如何评价过渡方案？
网易博客：北京的异地高考过渡方案已经出台，符合条件的外地户籍学生，2013年可以参加中职考试录取，2014年可以参加高职考试录取。大学本科的录取则尚未公布放开的时间表，只能借考，回原籍录取。方案出台后的这几天，张老师是否接触过一些随迁子女家长？他们有什么反应？
张千帆：都很失望。
在我看来，教育部、四部委所出台的这个方案只解决中高职考试，不提异地高考，所以它根本不是方案，只是个标题。在北京已经就读高三的学生，2013年就要高考了，他们该怎么办？这些高三学生的家长，非常焦急。
网易博客：过渡方案中有“借考”这个词。“借考”是什么意思？借考后的成绩如何折算？
张千帆：就是在北京考试，回原籍录取。考试的试卷、考场都是北京的，但名额占用原籍的。
首先，这对两边的学生都很不公平，因为两边的考试不一样，考分是没法折算的。可能只能按照比例来划拨，比如山东有50万考生，北京有5万山东考生，北大给30个指标，其中3个指标给在北京的山东考生。或者想别的办法？但是，北京的山东籍考生，和山东的本地考生，可比吗？
《意见》明确了：如果随迁子女人数较多，可以通过增加录取的名额来维持北京录取比例基本不变。这个就能解决问题，何必要搞“借考”？
网易博客：阿庆，您怎么评价这个过渡方案？
阿庆：无论是教育部还是国务院的指导意见，都特意强调“因地制宜”，像京沪这样外来人口比较集中的地区，要先对外来人口的结构、数量进行摸底。我原以为，年底之前顶多出来指导性文件，但是最后出来的方案是比较具体的，比如中职、高职考试，我自认为是已经尽了很大的力了。
任何一个解决方案的形成，都需要一个过程，一步到位无异于拔苗助长，结果未必好。这些指导机构、专家学者，包括张千帆教授，可能疏忽了一点，就是异地高考政策，与其他的政策相比，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其他的政策，是群体相对于政府管理部门，异地高考政策，是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矛盾，成为了主导，政府需要严格地考量这些利益群体之间的平衡，和各方的接受度。
北京人的特权
网易博客：为什么两个群体之间有这种矛盾，是因为俗称的“北京人的特权”，根据一份《高考招生调查报告》，北京考生考取北京大学的机会，是河南考生的46.7倍，北京每万名学生所配备的高校数量超过11所，而河南不到2所，几乎是河南的6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涌入北京参加高考。您怎么看？
阿庆：第一，这种数字我在网上或者媒体，见过无数次。张千帆教授也说过：享受惯了特权的北京家长是否做好准备了？他们怕得要命。我想对这句话予以解释或者澄清，我们没有怕得要命。我没觉得我们北京人享受了什么特权，如果说享受的话，高企的房价、恶劣的交通、污染的空气、拥挤的生活空间、日益惨烈的职场竞争。
第二，我反问你，北京每年的教育投入平均是河南安徽的5.5倍。所以，不能只看表面数字，容易误导，如果媒体、专家学者继续渲染所谓的京沪人的特权，只能把这件事越来越推向死角。
张千帆：特权就是特权，不用否认。第一，我没有说北京人怕得要命，我也是北京家长，我不可能对北京人表示轻慢，我至多是反问北京人到底需要怕什么。
你刚才讲北京的高房价、污染的空气、资源供不应求，这是事实，但这正是特权造成的，别人干嘛都想到这儿来呀？如果北京人没有特权，就没有外地人涌来；正是这种特权，造成了外地人来北京。
中国的症结在于高考招生，所谓京籍学校、沪籍学校，事实上很多都是在北京、上海的部属大学，他们对于其他省市考生的歧视，是众所周知的。
你说北京每年的教育投入平均是河南安徽的5.5倍，可问题是，是谁投入的？是国家投入的。地方在投入上不到10%。
阿庆：北京市在财政资金上最少承担10%。
张千帆：10%以下。而且北大、清华、北航、北师大这些部属大学，都是属于国家的学校，不是属于北京，他们是由全国纳税人供养的。这样的大学，难道不应该对全国的考生进行公平的录取吗？难道应该在录取比例上，相差几十倍吗？
纳税与权利
阿庆：外地人会说，你看我在这儿纳税，打住，为什么呀？纳税的前提是你先要有收入，你每个月挣1000块钱，政府不让你交税，你挣到钱了，纳税是应该的，不能说光要权利，不说义务。你不要在网上呼吁，北京人退我们税，那地铁几块钱，公交几毛钱，您也坐了，那怎么退呀？
您也不要掺和，说北京人又歧视了，北京人不宽容什么的。说句难听的，如果北京人那么歧视，那么不宽容，你们这1000多万人口都哪儿来的呀？
张千帆：他们纳税，我想政府是没有拒绝的，那为什么等到他孩子要高考的时候，就把他们拒之门外，这样做能不能说得过去？似乎允许他们在北京挣钱，成了北京人民的一种施舍，我认为这是他们理所应当的权利，因为北京没有独立，北京不是一个独立王国。
在京非京籍学生人数
网易博客：北京考生排斥外地考生，是担心他们瓜分北京录取名额。在北京，非京籍的学生和京籍的学生，人数和比例是多少？
张千帆：就2013年来说，人数很有限，绝大多数考生看到这个方案后都回去了，2014年可能还有些家长持观望态度，北京市应该有确切的数据，但没有公布。我想有些信息公布了以后，其实是可以平息京籍和非京籍家长之争的，因为这样才能让我们看清楚，异地高考到底是不是一个问题，是多大程度的问题。
至于放开异地高考后，我们确实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利用这个招生录取方面的特权。所有的症结，都在于招生特权。
阿庆：您说2013年很好解决，没多少人，我了解到的是4000来人。
张千帆：我没有官方的数据，我从随迁子女家长那儿得到的数据是几百人，不是4000人。当然我们没有必要在这儿争来争去，我们大家都应该到北京市教委要求信息公开。
如果放开，会导致什么问题？
阿庆：张教授本人也是京籍家长，您在接受采访时说，7年后，您的孩子可能面临着放开异地高考之后带来的更激烈的竞争，但没关系，可以去别的地方读书。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让他去哪儿读呢？我们总不能大迁徙，像候鸟一样吧？北京市这么多市民，不可能都这样吧？
所以我最起码能够判定，您没有设身处地真正地接地气，你不是以普通市民的心态来考虑这个问题，你过于理想化了。
另外，公平、民主、自由、人权都是非常好的，我们部分拥有，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不应过于偏激，在理想状态下去追求这些，甚至妖魔化地追求这些，要在充分尊重他人的基础上解决问题。
另外，至于张教授说咱们有特权，所以各地的人跑到京沪来。我们不能把问题都推到政府头上，我不认为这是政府的问题。
异地高考这个问题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北京这4000名外地学生，如果放开了，可能会引来明年的4万，后年的40万。
另外，这4000人留在北京，他们是用赌的心态，胆大的留下来了，想着也许会放开，那可能更多的人回到原籍了。如果对这4000人开放，那对于回去的人，公平吗？留下的这些人，在用一些过激的方式表达诉求，这只能让京籍人士产生更强的对立情绪。
张千帆：阿庆替政府着急，放开异地高考确实可能引发高考移民。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呢？那就是我刚才讲的，特权。这是你连北京人现在自己都承认的。
现在就没有高考移民了吗？只不过门槛很高，又剥夺了这些学生在当地参加高考的权利，所以北京人觉得自己还能够勉强维持目前这种生活，但同时也很着急，那你怎么去解决问题呢？
提供方案
分省命题保护了京沪考生，还是落后地区考生？
张千帆：我们的方案已经早就摆在你们面前，那就是统一高考，原则上按考分来进行录取，无论你在哪里，上北大的机会都一样，别人还来北京干嘛？
网易博客：但1998-2002年自主命题之前就采用的统招，怎么避免重蹈覆辙呢？有没有改进的措施？
张千帆：能变得过来，也能变得回去。当年由统一高考变成分省命题，可能很大一个原因是，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怕显得太不好看。因为统一考试的时候，比如北大录取的北京的考生、山东的考生，录取线会相差很大。
统一高考，这是个根本性的方案，京籍家长，应该大力帮助我们去推动统一高考和公平录取，这样就一了百了，彻底地解决北京家长的一些担忧。
在哪儿考试，本来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统一高考后，你北京的学生，可以在其他地方考试，全国所有的学校也都向北京考生开放，这就公平了。
当然，北京家长不会愿意，但没有什么理由，北京的孩子不能到其他地方去上学，或者不能到其他地方去高考。
阿庆：张教授也承认，我们12年的基础教育，各个地方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统考那一张试卷能够抹平前面12年的不平衡吗？
网易博客：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考试显得公平。
阿庆：能在一个相同的基础上造成更大的不平衡。
说会让上海和北京难看，我觉得这个看法特别可笑，京沪的孩子考不过谁呢？分省命题，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教育相对落后地区的孩子上大学的权利，比如甘肃、新疆，无论基础教育水平怎么样，我们会固定给这些省份一些名额，让这些地方的孩子也能进入一流院校。但如果全国统考，一张试卷，对山区的孩子，更不公平！
要根儿上地解决公平问题，还要地方政府把中央给你的拨款，真正用到实处。现在是本末倒置了，我们不应该从末端抓，应该从根儿上抓起。现在到了反哺农村的阶段，不要从这些地方抽血了，要把这些地方建设成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公平。
张千帆：我所说的“统一高考”，原则上实行统一考试，按照考分录取。但对于欠发达地区，尤其是基础教育薄弱地区，“等比例录取”就解决问题了。比如，北大在全国招生的平均水平可能是万分之三，把这个比例也给西藏、新疆、甘肃、云南等十来个欠发达省份15%的考生，但对于全国85%的学生，包括北京、上海的学生，严格按考分进行公平录取。
推进公平，是指全方位的公平，你说的基础教育的问题我认同，可是这个问题我们国家十年能解决吗？二十年、三十年能解决吗？而高考招生的问题是能够解决的，不能因为基础教育不公平，高考招生的不公平就不需要我们关注了。
公平与整体公平
张千帆：阿庆说，如果放开异地高考，对已经回到原籍的学生不公平，就是说对目前留在北京家长的公平，就是对走了的那些家长的不公平。这是我们应有的逻辑吗？能以对走了的人的不公平，就要对留在北京的这一群孩子仍然不公平吗？比如，错判两个人死刑，但一个人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另一个人就必须为了公平，也得执行死刑吗？
你是没有资格来谈论“公平”的，目前这种对北京家长和孩子有利的制度，造成了对外地家长和孩子的不公平。我们希望对每个人公平，这是一种理想状况，但现在做不到，那至少应该对继续留在北京就读的高三学生，给他们一个基本公平！
阿庆：张教授作为法律工作者，说我没有资格，我觉得这已经违反了我的人权和公民自由。
张千帆：你是有自由讲话的权利，但作为负责任的公民、有尊严的公民，是不会随便说一些话的，比如对已经离开的那部分高三学生不公，所以就要去剥夺留在北京的高三学生的权利；我也不会用边远地区、农村等弱势群体的那些问题，来为北京、上海的特权辩护。对于和全国的兄弟姐妹们在同一个终点线上进行公平竞争，北京、上海的学生有什么意见？
网易博客：张老师他提出的方案就是统考和同比例招生，我知道阿庆姐您之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您也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反对异地高考，您只是说希望这个异地高考的红利不要落入权钱阶层，您对这个，就是如何实现公平，这个您有一个系统的看法吗？就是如何在高考上更公平？
阿庆：我不是单纯的反对派，我也不是单纯的支持派。
另外，张教授说“自由迁徙是公民的权利”，我稍有异议，因为《宪法》里头并没有这样的一条，但是有明确的户籍管理制度，人口迁徙，牵扯到的不光是教育部的问题，还有公安、税收、城市管理等更多的部门，可能会迎来更大的困难。
阿庆：我今天斗胆代表京沪本土人，表达我们的心声。
首先，你想过北京人也有家乡吗，北京人也有乡愁吗？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死于斯，面对着城市巨大的变迁，胡同没了，京片子没了，由于大量的外来人口，给我们造成困惑，我们也有乡愁。
其次，到现在为止，为什么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愿意做被挨骂的事，我被别人骂为既得利益代表，虽然我也不知道既得利益是谁给我的，我也没拿过，我觉得我是相对的客观派。
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平和一些，推动异地高考这些骨干人员，不要做一些太过分的事。
张千帆：我个人从来没有说北京人歧视，我是说这个制度在歧视，这个制度主要是政府的事儿，北京人搭了这个制度的便车，成了它的一个获益者。
我是希望无论是北京的还是京外的家长，都可以以一种更加理性的态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们都希望北京能成为真正的国际都市，市民就要有这种国际大都市的心态，一种开放的心态，包容的心态。
我也希望北京的考生，也能理性，因为你完全有能力和全国各地的学生一样，在同样的起跑线、同样的终点线上公平竞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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