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凡：离开铁饭碗是我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二）

吴伯凡：大家下午好。很高兴跟大家一起分享这本书，我今天看到这个版本觉得很精致，我之前读的版本是白皮的，还没有正式出版之前的。这本书刚才主持人说会不会像正能量这样的词那么流行，我想不会，因为正能量太含糊了，无所不包，所以很多人都在谈。而反脆弱有一个特定的含义，这个含义需要二度解释的，所以我们要了解这本书的价值，先要弄清楚反脆弱这样一个很别扭的概念到底何指。这本书还没有出版的时候，由于在国外，联系不方便，那时候我很想让编辑把这个词翻成“抗弱性”。为什么叫抗弱性呢？我们经常说抗药性，它是对弱本身的一种抗。比如抗日战争，抵抗脆弱的，或者说在脆弱的对面。它的含义是说在我们脆弱的世界和坚韧的世界之外，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能够抗脆弱的，它是弱的反义词。开头他就讲到脆弱的反义词到底是什么，一般人都会想到是强韧、坚固，一个钢做的杯子和瓷做的杯子、陶瓷做的杯子，我们可以按脆弱、相对强韧和很强韧做一个排列。

但是作者发现有一种东西，你越是对它进行打击，进行破坏，不仅达不到你要摧毁它的效果，反而会暗中培植一种机制，让它迅速产生自我补偿的、自我修复的能力，而你越是这样去摧毁它的时候，达不到致命伤害的时候，反而让它更加的强大，我们经常说的抗药性就是这样。我曾经请教过一个专门研究反对用抗生素的政府的官员，他说之所以反对滥用抗生素，不是说抗生素没有什么效果和对人体立即产生了伤害，而是一个非常大的危险就是我们不断的用抗生素去打击那些病菌的话，病菌不仅没有被彻底消灭，反而它的抗药性越来越强，终究有一天我们通过我们的打击，通过我们看似很理性的、很有目的的、很合理的行为，使得我们要消灭的东西变得无比强大，这时候它就会成为超级病毒，这种超级病毒对人类威胁是非常大的。

这本书中用两种象征物来代表强韧性和反脆弱性。强韧性是希腊神话当中的凤凰涅盘，不仅仅是很神秘，这样一个神话好像印度也有，希腊也有。凤凰在烈火中焚烧，焚烧以后它马上从灰烬里面重组为一只凤凰，所以你是烧不死它的，它永远让你毁灭落空，但是它是一个纯量的，它对于抵抗打击是纯量，它不会增加，它还是凤凰。还有一种动物，在希腊神话当中叫九头蛇，或者叫九头怪，这种传说中的动物神奇的地方是，当你挥舞着刀剑把它的头砍下来的时候，它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头，你不断打击它的时候，从九头怪变成十八头怪、三十六头怪、一百零八头怪，这种是典型的反脆弱的象征。事实上在生物世界，在自然界，在人类社会当中这种反脆弱的现象无所不在。从我们的身体里面，比如我们跑步，为什么好长时间不跑步或者好长时间不运动，你去打球就会觉得腿很酸痛，肩膀很酸痛，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我们在运动的过程当中对我们的身体导致了微创伤，微创伤是非致命性伤害，它不会影响大体，但是它的的确确是一种伤害。这种伤痛进一步导致什么效果呢？就是身体会意识到它不够强大，它就会自行的去补偿它，过度补偿。所以当一个长期打网球的人，如果他右手握拍，他的右臂一定比左臂粗得多，芭蕾舞演员的腿一定比平常人的腿粗，原因是他在运动的过程当中，对于肢体产生了微创伤，也就是发动了攻击，发动了非致命的攻击。这个机器的智慧就会强化它自我补偿。

还有社会领域，比如说基督教，基督教本来就是犹太教的一个教派，被认为是异端的一个教派。在罗马帝国时期是一个很偏远的省份里头，在一群很底层的人中间流传的一种信仰。它的创始人耶稣在各地讲道，在那个时候有很多这样的传道人，但是后来他为什么成了世界人口最多的，接近40亿人口，深刻影响人类迄今为止的文明，他跟很多宗教最不一样，它是受迫害、受追逼的宗教。如果耶稣不钉十字架，不放任自流的话，这个教派可能流传一段时间以后就消失了。由于对他这种打击，反而使得这个宗教越来越变成以苦难、失败、伤害，十字架代表着伤害、代表着攻击，它里面的逻辑是被追逼的人有福了。这句话很能代表反脆弱的理念，当被追逼的时候你有福了，其实是一个补偿。

还有很多了，包括这一二百年来的那些革命史，我们看到一些组织，它是越打越强。这里面讲两种火，他说那族的火，风一吹火就灭了。但是还有一种火风吹不灭，而且风有利于它，就是那些野火，就怕没有火，你的风越吹过来，火越大。

这本书是三部曲，第一部书是《随机漫步》，也有翻译成《随机致富的傻瓜》，他第一次系统提出了我们试图去理解去控制的世界，其实是一个随机性非常大的世界，一个著名的试验是有两个教授，他们建立模型去选股票，试验者们很恶作剧的请来一只猴子，教猴子一个简单的动作，让猴子在键盘上不断的拍打键盘，最后随机生成一堆股票。最后很滑稽的是，两组股票最后的收益差不多。他第一次提出随机性的世界，我们机关算尽，现在人越来越强调这是一个计算的时代，无论我们的心智还是我们的技术，计算机技术，无所不在，但是这种计算到底它的作用能有多大？就像医药，有一个说法说现代医疗导致的对死亡跟没有医疗导致的死亡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具体到每个人死是不一样的。他第一次提出关于随机性的力量，我们不要太过度的去迷信那些算计和控制，我们现在管理世界的方式，管理商业的方式常常是从非随机性，由理性的去控制，用各种手段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建立各种我们自以为特别有效的工具和模型。

后来他又出了一本书是《黑天鹅》，《黑天鹅》他要说的是这样一个意思，我们越来越生活在一个不确定性的世界。前几天网上都在流行，以后我们跟亲人在机场道别的时候一定要很认真的道别。我们现在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一些拿着刀子的人。还有就是在商业上的突发性的灾变，我认为不可能避免的，不可能持续三十多年都稳步往上涨。一夜之间我们堆积起来的财富，我们的资本、我们的优势，会一夜之间归零，完全有这种可能。在这样一个偶小概率的事件，不仅仅是极小概率，而且是具有毁灭性的事件，或者是具有决定性转折性的事件，这是我们面对的不确定性事件。在这个不确定事件里面，我们需要防范风险，我们趋利避害，建立各种各样的防御攻势。

塔勒布告诉我们，我们先要防范风险，防范风险之前先要预测风险，问题在于最终导致决定性改变的小概率事件，小到不可预测，由于不可预测，所以我们没办法防范，我们每天都在防范风险是因为我们知道风险在哪，就像现在的企业管理，过去谁要是对我发布负面的消息，我可以封口，用各种方法，我去搞定媒体，我去搞定各种各样的管理机构，让自己处于安全状态。而现在你没办法封口，因为你不知道口在哪里，当你知道口在哪里的时候这事已经出来了，话已经出来了。所以黑天鹅事件，我们现在手上拿的这本书是对《黑天鹅》的延续，他提出的一些观点在这本书中得到相对比较确凿的论证和解答。我们面对充满着各种的事件，有可能彻底改变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组织的这些事件的时候怎么办？与其去预测风险、防范风险，最终根本改变我们的是我们预测不到的那些风险的时候，你整天想坏人的时候，小人无所不在，坏人无所不在的时候，你整天用各种手段防范这些东西，你可能最后也是你所反对的东西，这就是历史上一再重复的逻辑，你所反对的东西首先你跟他归为一起，最后你变成小人，你变成坏人，最要命的是你最终根本没法控制这个灾变。

所以他倒过来想，我们不去管风险，既然我们不可预测，我们不可阻挡这个风险的时候，我们有没有一种新的方式去改变、去“防范”，就是让我们自己强大。强大到什么程度？强大到不仅是凤凰涅盘的那种毫发无损，烈火中永生，在巨大的灾难来临的时候毫发无损，而且要做到每次灾难都变成我们变得更强大的契机。如果你发现这种机制的时候，你就不必要费尽心机的预防风险和防范风险。

这本书对于我们从事很多工作的人有很多启发意义。比如你从事组织管理，我们发现很多公司的猝死，突然一下子不行，原因往往跟一个东西有关，就是他们有非常严密的管理体系，而当所有资源都集中在那些可预测的风险上的时候，一旦不可预测的风险来临的时候，他们完全措手不及。就像保持身体健康的很重要的方式是经常生一点小病，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讲他的一个朋友，这是一个真实的事。那个人是医生，医生对细菌这种有风险的东西形成有规定性的防范，所以他每天不但自己洗手，而且强调周围人洗手，但最后这个人死于皮肤病，因为他的皮肤由于过度的防护已经没有抗弱性。所以我们做公司的时候，有些机关算尽的风险防范，有时候出点小毛病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试图完全掌控你的组织，就像带小孩一样，让他摔一下、碰一下，身上有些伤疤很正常，过度保护、过度防范的状态一定会导致我们自身的反脆弱能力的降低，这对做企业的人，甚至对做政治的人，这种极度的提防、恐惧，由于来自一个巨大的，比如说历史上充满恐惧的政权，比如秦朝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办法，风险防范无所不用其极，比如说搜铁，把全国除了农具以外所有的铁都收起来，还有焚书，后来有一些诗就是写秦朝怎么灭亡的，其中有两句诗，一句是“流向原来不读书”，防了半天，焚书坑儒坑了那么多的儒，最后坑他们的是两个不读书的人。还有一句，焚书的时候，有人认为焚书的时候那个火是阿房宫的那场大火，你本来是为了防护你的去焚书，最后这个火跟阿房宫的大货很有关系。所以对于政治思维，重建一种政治思维，那种过度防范的政治思维，过度想维护现有秩序，而不愿意去面对不确定性和适度混乱的政治思维，与其说是邪恶的，不如说是弱智的。

还有很多了，我们对于小孩教育的时候，尤其是中国，灾难性的独生子女政策，我相信中国人在未来的五十年，在各个方面要从个人的身心，从国家经济、政治、文化都会感受到独生子女的恶果。独生子女别的我不说，其中有一个过度防护，就是421阵型，四个老人围绕着“小皇帝”的这种教育，这是在毁掉中国的未来。在过去一家七八个小孩，在他还没有上学之前基本就完成了他的社会化教育，他能懂得怎么跟这个世界交谈，跟这个世界相处，而我们现在的独生子女，由于单向度的呵护式的围绕一个“小皇帝”的教育方式，将导致我们是一批完全缺乏社会化能力的人，而且过到13岁还没有完成这个东西的话，这个人一生都会在社交、在确立自己跟世界的关系上都会有问题。这都不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反脆弱的机制，过度呵护下的个人的反脆弱机制彻底被扼杀，这个可以说是灾难性的影响。我们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孩子最重要的能力，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你让他去接受他该接受的那些微创伤，那些非致命的但是能滋养他强健生命的力量，让他直接去面对面，这对教育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事。

总而言之这本书不是一本成功学，它不会告诉你一二三四，它是一种启示，它能够改变我们对于做人生、对于我们做事的习以为常的不加思索接受的那些前提和那些方法，重新调整我们跟世界、跟他人，包括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的下属、我们的上司等等与天与地的这种关系，建立真正和谐的一种关系，这是这本书最大的意义。当然它不像那些成功学的书给你现成的答案，所以一个人一辈子一定要读几本不直接给你答案的，而使你仔细去读它，反复的读它，它一次又一次给你启发的一些书，我觉得这本书应该算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