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人生如戏，中年危机是一幕话剧 《青年报》

一对夫妻分处两地，留下400多封信件。拆开信笺，必是四字问候：见信如晤。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一位名叫沈迦的商人，偶然购入了400封信件。他与昔日商学院的同学，一同编撰了一部话剧，剧名即是《见信如晤》——沈迦们创业的时代，也是中国变化最快的十多年。如今，昔日商界草根都人到中年，光鲜外挂掩盖尴尬遭遇：中年危机，夫妻两地分离，十字路口的抉择丛生，诱惑边上的悬崖陡立，浮躁的人心捉摸不透……

此间感慨，一股脑儿地灌入戏剧中。

家书

“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别人肯定要问：你们做生意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折腾一出戏……我们看似活得很好，在许多人眼里也是‘成功人士’，但好像，也丢了许多东西。”

“宝庆，坚信如晤。昨夜我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总想不出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我的庆：见信如晤……那天在车上挤得不堪，经过歇马场，就落大雨。这里米已经下跌，每石平价米只四千六百元左右。不知虎溪场情形如何？”

《见信如唔》由这400封书信开场。家书的主人是该戏导演沈迦。沈迦是商人，也酷爱书画收藏，偶得契机，从一位书画贩子手中购得了家信。沈迦工作、应酬繁忙，购来之后，成叠的信件被压入箱底。直到一日，与昔日的同学商议编排话剧，便想到了它们。重见天日。

“家书中这位落款叫‘山’的人，真名叫谭文山，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留德海归。名气虽不能与钱钟书等大学者相较，1949年后回到故乡上海，在上海第一师范学校做老师。”

沈迦曾经是媒体人。后弃文从商。在中欧国际商学院读研时，加入了校友剧社。本世纪初，这家剧社的演员，还是处于创业期的年轻商人，他们编排了5部话剧。第一部名叫《2046创业季》。剧社的同学都是商界人士。当时正逢新千年，年轻的商人们踌躇满志，做弄潮儿，志在赢得天下。

“记得这是一部比较积极向上的剧，当时的我们，对未来充满向往。”十多年前，剧组成员曾小涌从中欧国际商学院毕业。当时，曾小涌初涉下海潮，如今10多年过去，也是一位中外几地飞的投资商人。

《2046创业季》的细节，至今已经模糊不清。他回忆起，当年，也是几位同学一起撰写剧本。戏剧里的许多名头，从市井中来，又是戏谑，又是憧憬。比如选择的场景是百乐门，剧中人物投资的商品，名叫“肯德蛋”。

十几年过去，昔日同学犹在，都已历经几度风雨。再凑头演话剧，再不如往昔一般朝气勃发。构思一个主题，却苦思冥想而不得。当沈迦把信件带给众人。素简墨字，扣动人心。一百年前的家书，被构入他们的剧本里。

“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别人肯定要问：你们做生意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折腾一出戏？”沈迦哈哈笑道，吐字飞快，“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看似活得很好，在许多人眼里也是‘成功人士’，但好像，也丢了许多东西。”

人世

“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很多人出国，夫妻分离，孩子叛逆。为各自的前途奔波，不知所向何处——这都是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现实，比戏剧更要戏剧。”

“我可征集到一件好东西了，绝对是宝贝！”

“镇定！什么宝贝，说来听听？”

“我前天在东台路淘到一批书信，信纸都发黄了的。上世纪二十年代一堆夫妻写的。梁任长期分居两地，一个在重庆，一个在常州。他们从民国写到1949年后，时间跨度几十年……”

话剧的故事，从信件开始编织。受命征集拍品的秦是楚在旧货市场上发现了一堆家书，一个落款为“山”的男人写给妻子“庆”的信。这400多封家书，跨越了民国，走入了新时代；起始于暗恋，相系于执手；经历了分离，又重归团聚。

信件的内容与现实的剧本贯穿。话剧里特别设计了两条线：信件中的人物，贯穿于剧本始末。剧本中“现实部分”一群商人发现家书，倒卖、炒作。这群商人一边炒作信件，一边遭逢着生活危机。这些故事，都是由剧组成员贡献素材。

在剧中饰演主角胡爽的周坚，也是一家企业高管。西装笔挺的周坚，戏里戏外形如一人。“不过，我可没有胡爽那样挣扎！”

剧中的胡爽，年轻时，事业有成，涌入出国潮，与妻子一同到美国加州定居；之后，野心勃发的胡爽加入归国潮，回国第二次创业，筹措一家收藏公司，觊觎文化商机。风光其外，混乱其中：夫妻分居两地，妻子内心不安，一日20个电话追命夺魂。孩子正值青春期，父母每天“SAT”“Stanford”地叨念，青春期的孩子心头逆反。

“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沈迦说，“很多人出国，夫妻分离，孩子叛逆。为各自的前途奔波，不知所向何处——这都是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

在校友会第一部戏剧《创业2046》之后，沈迦所在的剧社还排过几出戏剧。2005年，排演了《同学许仙》，这部戏聚焦了他们中的“出国梦”“炒房梦”。2008年，他们编写了一部话剧，名叫《C380》——这时，全球一体化浪潮袭来。看似可以闯荡天下，但这群商界顺风顺水的精英，却遭逢迷茫。一部飞机遭遇空难，面临死亡，乘务员要求他们写下最后一句话。于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拨云见日。

2010年，他们排演了《同学会》。那是一部百感交集的戏剧：一群哲学系的同学，毕业后走上了不同的职业道路，十几年后，他们重逢。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有人辞世了，有人坐牢了……这也是沈迦、周坚、曾小涌这一群同学所经历的人世。

“现实，比戏剧更要戏剧。”排练厅里，有人长叹。

舞台上，101学校打造长三角第一品牌国际学校，正在大力挖掘校史，并筹建校史馆，胡爽准备把这批民国的信件卖给学校……

困惑

这是10年来的第5部戏。他们经历的10年，也是中国变化最快的10年，商业规则还不明确。有人剑走偏锋，有人钻制度空隙，道德与野心，往往成一对矛盾体。“我常常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困惑。”

舞台上的镜头切回到重庆涪陵。南方小城，古琴悠扬。曾小涌饰演的“严主任”上台，对襟长褂，缓缓而道：“大上海百废待兴，像西童中学、上海一师这样的名校，特别需要我们这样的老师。”“我们都是小人物，普通百姓，只求做点本分事，养家糊口呢……”

沈迦套着一件运动服，双手随话语飞舞：“这里停顿、收光……”

新闻联播声过场，剧中的一切，切换到生化光电交织成的现实。戏中的两个人物开始奋战“双十一”，胡爽与一位生意伙伴，将信件包装成名人书信，在网上炒作，卖出好价钱。排练场里，又是另一个现实：同学穿着西装，散座在剧场里。他们还要处理下一单业务，和家人小聚后，又将奔赴国外。

停留在书信中，清贫却又安静的时光，对“现实”中的人来说，何等奢侈。沈迦思索道，这是10年来的第5部戏。他们经历的10年，也是中国变化最快的10年，商业规则还不明确。有人剑走偏锋，有人钻制度空隙，道德与野心，往往成一堆矛盾体。

“我常常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困惑。”

沈迦想起了自己的求学时光。那是上世纪80年代，没有移动通信，常与父母用信件往来。学校到邮局走一段长路，等待信件的日子，焦灼却又幸福。

“现在还写信的举手给我看看！”《见信如晤》的剧中，戏中人似问非问地转向观众。

剧中的才子回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这批寻常人家的书信具有特别的价值。在这个科技的时代，什么都可以复制，什么都可以创造。”

尚有信件的年代，离愁别绪，拳拳思念之心，通过信件诉诸笔端。而今，微博、微信，即时通信，人与人之间，却日渐疏离。人到中年，人情的凉薄，在看似风光无限的日子，噬咬人的内心。

“山，见信如晤。你担心我一个人提不动行李，不免多虑了……你会在2号站台等我……”屏幕上，出现上海里弄的画面，一封封家书铺开，脚步声渐响。

全剧在古琴声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