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食府大厅中的平价酒水，以及欢迎使用校园一卡通的标语
傍晚，天色渐暗。中国人民大学西门外，“天使食府”火红的招牌硕大醒目，看上去与七年前刚开业时并无二致。不过，作为人大“土著”，研二学生林梦瑶深知这里所经历的一场“转型革命”，而导火索正是2013年夏天中央巡视组的“神秘”进驻。
作为当年首轮巡视中唯一被进驻的高校，人民大学被指出“惩防体系建设特别是财务管理、自主招生等方面存在薄弱环节；在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和作风建设方面不规范，公款吃喝现象依然存在。”
此后一年多，席卷全校的整改风暴渐次推开，势不可挡的威力甚至已从校园内部波及至周边业态。
从“天使食府”
到“天使食堂”
说起“巡视”对人大的影响，在校生们最津津乐道的或许是天使食府如何走下“神坛”。
“前几天路过的时候发现招牌改成了天使食堂，当时着实震惊了……不过几天后再路过发现它又默默地改回了天使食府。”某点评网站上，一位网友的评论记载了这家酒店略带滑稽的“更名史”。虽说名字终究还是改了回去，但之后的评价中，还是陆续可见“人大午餐食堂”、“第二食堂”的封号。林梦瑶对这些封号颇有同感，她正打算与闺蜜在这里“简单吃一顿”，而这对于当年还在读本科的她来说，着实“太过奢侈”。
“人均消费三位数起步，包间没有四位数下不来。”在点评网站上，记者也找到了网友于2009年拍下的店内推荐菜品——澳鲍辽参拼花螺，1388元/例；佛跳墙，388元/位。而这家酒店的分类标签中，“商务宴请”高居榜首。
“学校的汇贤大厦建成不久，天使食府就入驻其中。许多领导喜欢在那儿请客，环境上档次，有面子。不少老师也习惯去那儿犒劳学生。”林梦瑶毕业前夕，便是沾了老师请客的光，第一次走进这家在她心目中闪耀着神秘光环的酒店，“连餐具都是景德镇的青花瓷，特讲究。”
然而，巡视过后，校内风声骤紧，到天使食府这种走高端路线的酒店吃饭，突然成了一件“特招眼”的事。“老主顾”的大量流失，让天使食府不得不思考调整定位，主打“平民风”。
如今的大厅里，天鹅绒面的欧式沙发被长条板凳所取代，展示各色生猛海鲜的水族箱不知去向。想当年清一色妆容精致、年轻漂亮的服务员中，多了些身材发福、系着围裙的“大妈”。可以容纳200多人就餐的三楼多功能宴会厅，也因为“没那么多客人，交不起房租”，要还给学校了。
菜单上，10元的干炸花生米、五香毛豆，12元的拍黄瓜、川香脆藕片随处可见。桌号牌上，还有不少15元的特价菜可供选择。墙上“俭以养德，吉庆有余”“不剩饭、不剩菜”的宣传画，也显得颇为应景。
“除了拿机票，报销还得要登机牌和当地住宿票”
事实上，“天使食府”的转型不过是这场整改风暴的一丝余波。某校部机关负责人林军说：“巡视组走后，全校上下在执行‘八项规定’方面抓得更紧，预算审核和财务报销制度也都严格很多，谁还敢再去公款吃喝？”林军表示，无论是申请课题还是举办会议或学术活动，原则上都不能报销餐费，除非是事先有预算的公务接待。
即使是有预算，报销起来也并不容易。“有预算的情况下，每人是70元的用餐标准，一旦超过就不再报销。报销时要附上具体事由，对方来了多少人，学校哪些人参加，在哪儿吃的，还要领导签字盖章。”去年全校范围内的公务接待费预算从200万减少至176万，降幅12%。
这些改变，都与当年的巡视工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巡视组的反馈情况中，“财务管理”被认为“存在薄弱环节”。某学院院长赵正东坦言，“过去在报销方面卡得没那么严，出差只要有机票就能报，去学校附近一些超市买东西也能开成办公用品。”
为了加强公务开支管理，人大自去年起要求在校老师人手一张中央预算单位公务卡，“实际上就是一张信用卡，在还款期内去报销，财务直接把钱打到卡里，不走现金。买机票必须用这张卡，而且要到指定的政府采购机票管理网站买，其他平台买的不给报销。除了拿机票，现在报销还得要登机牌和当地住宿的发票。如果当地有接待，必须得让对方给开证明，说明哪几天的住宿费对方已支付。一旦中间衔接不上，包括机票在内的整个差旅费都报不了。”赵正东略带尴尬地笑笑，“如果是出差期间在朋友家住了两天，又开不出证明，那是不是机票也不能报了？”
对于在学院从事行政工作的陈芳来说，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心理上”， “始终都觉得有一根弦儿绷着，这比文件本身更管用。现在大家都有这么个意识，每张票都自觉把关，钻空子的机会也就少很多。”
“没法开劳务费，老师申请课题积极性明显下降”
除了“财务管理”以外，“科研经费管理不规范”同样因为“钱”的问题而“上榜”，围绕科研展开的经费整改也成为重头戏之一。
“过去申请横向课题，老师的支配度相对大一些，报销方面也灵活点，现在一律向纵向课题看齐，比如办公用品，必须列出明细、附上小票才能报销，复印的票一次不能超过1000元，否则要有合同，盖院系的章，出租车票一次也不能超过50张，并且要说明事由。”青年教师裴文博并不否认规范科研经费使用的必要性，但他也坦言自己的苦衷，“有些做社会调查的课题，往往要给受访者一定的报酬，如果问对方要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对方肯定不愿意。在这方面，学校也很无奈，目前只能让老师在预算中说明，并尽量提供证据。至于将来巡视组怎么看，认不认这些，谁也不敢担保。”
裴文博表示，在当前如履薄冰的大环境中，许多老师申请课题的积极性都在明显下降，“除非是在有课题才能保住职位或者才能晋升的情况下，才会去申请，否则白白拿出大量精力去应付各种报销事务，到头来又不允许给自己开劳务费，还不如自己多发两篇文章，或者多给学生上上课呢！”
“巡视组来过以后，各项招生细节都抠得更仔细了”
在巡视组发现的一系列问题中，“自主招生存在薄弱环节”因直接关系到众多考生利益而备受关注。巡视当年，在原招生就业处处长蔡荣生被调查后不久，该校便宣布2014年暂缓自主招生一年。
尽管反馈情况中并未提及研究生招生存在问题，但赵正东向记者透露，巡视过后，学院层面负责的硕、博招生工作同样“比过去严得多”。
“凡是参与招生工作的，每个人都要签保密协议，进行保密教育，出题也必须到保密室里完成，既不能联网，也不许带U盘。”赵正东表示，“以往很多规定其实也有，但没怎么严格落实，巡视组来过以后，各项细节都抠得更仔细了。”
赵正东举了个例子，“以前面试的时候，老师遇到感觉不错的学生，可能就会多问点儿，时间长点儿。有的一来，印象不好，简单问几句就结束，时间也就短点儿。现在明确规定，一律都要20分钟以上，最低也要保证15分钟，并且加强档案记录，确保对考生更加公平。”
【观察】
社会监督员熊丙奇
“没人反映过问题”
日前，人民大学公布了2015年自主招生简章，重新启动相关工作，并首次加入由社会监督员组成的第三方监督。去年4月，通过社会公开征选和学校招生委员会推荐选出的首届10名本科生招生社会监督员正式上岗，长期关注教育问题的熊丙奇便是其中一员。
北京晚报：在担任社会监督员期间，您是否发现招生环节存在问题？
熊丙奇：去年，我和同事一起对人大保留的圆梦计划、艺术特长生、高水平运动员等特殊类型招生工作进行排查，发现学校公布的名单和教育部阳光高考网公布的名单并不完全一致。学校名单上的三个学生，到阳光高考网上却没有了。将情况反映上去以后，相关部门解释说这三个学生在学校公示后主动放弃了录取，因此没有继续出现在阳光高考网上。在我看来，学校应该把公示后的最终结果再进行一下公示，向社会公众说明。其实这也是现在很多学校在信息公示中存在的问题，往往公示以后没有下文。
北京晚报：上岗近一年来，是否有人找到您反映过问题？
熊丙奇：事实上，我做社会监督员的初衷之一就是希望公众发现问题后，能够通过我这个渠道反映上去，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过我。
这里面可能有多方面原因，有的恐怕压根儿不知道有这样一种渠道，或者不知道社会监督员的联系方式。还有可能是不太信任，觉得社会监督员终究还是学校聘的，会跟学校站在一边，就算把问题反映上去，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后记】
采访期间，一封有关“中国人民大学八百人大教室座椅认捐倡议书及方案”的帖子在不少人大校友微信群中被大量转载，尽管这并非人大首次推出座椅认捐活动，但此次正赶上异常敏感的巡视整改期，一些善意的提醒也就伴随而来：“希望捐款的使用情况更加透明，财务也更公开。”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师生为化名(宗媛媛 文并摄)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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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