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著名文化评论家朱大可出版了学术著作《华夏上古神系》,运用多种学科工具以跨文化视野探研了中国上古文化和神话的起源,极大拓展了读者的知识框架。而不为人知的是,在这本书出版的同时,朱大可还组建了工作室推动一项写作计划,这一计划以“谜托邦”命名,致力于提升中国“类型小说”的文学水平和地位,其题材涵盖魔幻传奇、历史探案和都市悬疑三种领域。“谜托邦”计划的作者叫“卜知客”,卜知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体,他们都是80后、90后的作家,都毕业于同济大学和复旦大学。
7月11日,朱大可领衔卜知客来到北京,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揭开了“谜托邦”系列小说的神秘面纱,《鹰翼之醒》《波斯镜灵》《诡面谜花》《巫灯》四部小说作为该系列的第一批作品由东方出版社隆重推出。作家李洱、文学评论家陈晓明、评论家邱华栋、学者余世存、诗人欧阳江河、劳雷影视董事长方励、万合天宜公司首席财务官陈伟泓、二十一世纪传媒电影中心总制片人郭国松到场祝贺并发表了各自的独到看法,本场活动由耿潇男主持。
发布会现场
中国文学消费领域有三个空心化
作为“谜托邦”系列的推动者,朱大可依然没有褪去文化评论家的锐利眼光。他指出中国今天的文学消费领域,存在三个空心化,即价值空心、文化空心、学术空心。这就导致了很多的网络文学想象力不错,但是胡思乱想,缺乏逻辑性,缺乏正确的价值观。这是在这个情况下,朱大可才决定成立工作室,打造“谜托邦”系列,他将这一行动称为一个人的文艺复兴。
朱大可
在朱大可工作室里,创作不是个人的事情。每一个故事都是集体讨论的结果,从创意到提纲甚至可以持续一整年时间,最后才有一个人来执笔书写。朱大可认为这符合类型小说的要求,因为类型小说不是个人心性的直率表达,它需要在前期进行严密的打造,逻辑上、故事上、人物塑造上、情节推进上都要掌握大众心理。
“类型小说”并非全新事物,在西方早已发育成熟。大众熟知的《魔戒》、《冰与火之歌》、“哈利·波特”系列、“福尔摩斯”系列等都是成功的类型小说。通过几百年的改造修正,西方已经建立起完整的分类系统,例如爱情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历史小说等等。中国的类型小说在很长时间里并未得到充分发展,而且一直无法进入文学史视野,得不到合理的评价和重视。近些年,网络文学虽然由于不受出版门槛的限制而成为流行,但作者缺乏自体性,容易受网友读者影响,也不利于类型文学的健康发展。“谜托邦”系列就是要试图修正这些现状,一方面以魔幻小说和历史探案、都市悬疑为主打产品,找到既能与西方接轨又能在中国落地的类型小说分类,并在此基础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另一方面以纸本书的方式改善类型文学作家的创作环境。
与此同时,朱大可还强调创作小说的过程也是在寻找神话的原型,没有神话原型,小说就没有意义。神话原型是小说最重要的基础,是阅读的基础,也是价值观的基础。“为什么《美人鱼》会达到38亿的票房,因为它是变体的中国化的灰姑娘。灰姑娘的故事就是神话原型,符合这个原型就打动所有人,这是人类集体意识。谁不希望在悲惨的结局里面找到一个明亮的升天道路?所以灰姑娘最后被王子选中,这尤其是很多中国三四线城市的小青年的梦想。”寻找神话原型不是临时的,而是通过长期的研究来发现。人类的神话原型并不多,一旦掌握,实际上就等于掌握了通往大众世界的一把非常重要的钥匙,这正是“谜托邦”系列作为类型小说的全新文学范式。
朱大可说这是一个实验的起点。这是一个年轻人的时代,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才华和智慧创作一个全新的“托邦”,让我们未来的世界、我们的智力、我们的想象、我们的生命的纪念,落到实处。
“卜知客”的成员之一王圣杰也表示“谜托邦”系列不是想在市场里分一杯羹,而是想做勤勤恳恳的“做粥人”。王圣杰认为“类型小说”就是好故事,好的故事可以让人兴奋,好的故事不是个人想法或才思表达,也不是简单地把各种素材糅合在一起,好的故事必须真切地关怀到当下的生活和价值观。
现实如此精彩,文人反应却如此迟钝
作家李洱表示自己的眼中的文学没有纯文学和“类型文学”之分,他从卜知客的作品中看到了马原的影子、博尔赫斯的影子。而且从《红楼梦》以来,特别是1990年代文学的巨大特征就是强调个人写作,摒弃神话色彩,如今又出现了集体写作,还是从神话中获获取素材,这是对中国文学的一次大挑战。
评论家陈晓明则从文学生存方式的角度提出了全媒体时代文学如何生存和发展的问题。他认为“谜托邦”系列的出现是帮助文学重新寻找自己的定位,让文学这个书写时代的文明和当下的视听时代对接起来,形成新的文学运行和产品方式。陈晓明觉得,“谜托邦”系列虽然定位为“类型文学”,但却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气质,就是虚构的无限化。很长时间里,文学一直强调现实主义,强调生活的逻辑和细节,今天的互联网、新闻如此发达,写已经发生的事,文学已经不行了,今天的文学需要想象能力,甚至不能再建立于存在论的意义之上,而要转向宇宙论的意义,所以刘慈欣的小说才会获得国际性的影响。
“谜托邦”系列作者团队卜知客
评论家邱华栋认为文学是一个金字塔,塔尖的大师探索人类的精神指向,塔身的更多人则主要是一种好奇心。现在朱大可把类型小说引向神话写作,同时想找到一种跟当下年轻人对接起来的状态,是一个有意义的尝试,在这里面有新的文学的可能性。
欧阳江河从文字向影像的转化谈起。从前小说的终极物化是变成出版物,其中的编辑、审查、市场等等环节,其实综合了构成很多文学标准,包括了学术的、批评的、研究的等等。网络文学颠覆了这个物化的概念,但也进入另一个物化环节,就是阅读量、点击量以及转化为电影、转化为文化工业的可能性。这样,资本的逻辑就卷进来了。所以不能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性角度看待年轻一代的好故事,只要他们具备文学根本的简单性——瞬间的感动。文学性相当于传播过程中的马奇诺防线,这个防线是为平面战争构筑的,防止人们进入消费,进入物化,进入商品,进入市场,坚守文学性的崇高和纯粹。但是,当天空被好故事所驾驶的飞机越过,投了几十万个空降兵时,这个防线就不起作用了,需要重新思考了。
欧阳江河给年轻作者的建议就是别去更多地考虑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性,要去考虑好的故事,考虑转化为影像的可能性,转化为新的种族的神话模式——神话文明具有塑造格局的能量,而中国那么多的神话缺少的正是这种意义上的文明建构能力。
学者余世存则对“卜知客”的集体创作模式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他将个人创作比作诗歌,集体创作比作报告、历史,集体的创作应该是真实的,中国需要这种真实的东西。余世存说中国不缺内容,国家、社会、时代每时每刻都在盛产内容,没有比现实更有想象力的了,作家们甚至不需要担心想象力,只要把中国社会的现实都记录下来就非常好。而现在的状况是,很多现实没有被写出来,所以中国人都不愿意看中国人写的小说拍的电影电视剧。我们看韩剧、美剧,那些翻译字幕的年轻人才是最好的汉语作家,他们可以把另一种语言翻译得那么好,这是一种现实,无名的、热心的观众在成长,而内容提供者却没有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我对于‘类型小说’的理解,就是记录报道中国,让中国和世界打通。”
《南方周末》记者出身的郭国松也表达了和余世存相同的观点,中国是全世界最有想象力一个民族,每天都在上演大片,我们缺乏是把现实记录下来的勇气。现实如此精彩,文人反应却如此迟钝。
电影市场都在做局赚钱,中国以后就没有电影了
作为知名的电影制片人,方励参与过多部文艺气质突出的商业作品,并因此在中国电影市场里竖起了一面独具特色的旗帜。不久前为《百鸟朝凤》的当众一跪更是让他成为一时间的热点。而就在这场新书发布会上,方励又一次“愤怒”了。
方励赞成朱大可的创新方式,但对于方向包括口号却持有保留意见。他认为尚需慎重,虽然文学和电影都需要作者的情怀、感情和想象力,但毕竟二者两码事,阅读和观影的方式都不一样,规制、节奏、表达形式也不一样。如果“谜拖邦”主攻方向是剧本,那么不一定要强调文学,如果主攻方向是文学,那么现在的口号,就有点偏颇了。
方励说过去的两年,他读剧本读得快吐了,编剧完全没有想法、没有创造力、没有想象力。他说:“这是一个功利时代,可能我们心里长了太多杂念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没有原创的力量,未来可能就是技术员、工程师,可能做一些卖钱的东西,但是走不远。中国市场快速的成长,我们缺内容,不缺钱,不缺人。”他觉得只要能沉下心来用对世界的感受、对世界的期望去想象去写作,不管是文学还是影视,未来都会有希望。
方励说他从来不向好莱坞靠近,也特别反对严格遵照类型片来创作。他认可好莱坞在管理上的经验,但不认可创作,美国只有200多年历史,没什么可以写的才想出来个超级英雄。中国的历史不一样,中国是应该出故事的时候了,应该有中国自己的神话故事、自己的历史故事、自己的人文情怀的故事,完完全全可以拍自己的类型。而且类型起到的作用,更多是给业界、给市场运作,创作应该是自由的,一旦遵循传统类型,想象力就被约束了。宏观上需要参考类型,但是进入创作状态的时候,必须要加入个人的思想。
万合天宜CFO陈伟泓最知名的影视产品应该就是《万万没想到》了,然而当他谈起《捉妖记》的示范性并称中国电影目前的IP资本只是局部泡沫,长远来看中国电影会有一个十年到十五年大发展的黄金期时,方励“忍不住了”,他夺过话筒说:“今天商业不需要陈总讲,满街都是钱,担心什么?”
方励评价《万万没想到》是通俗文化的商品,而不是文化的艺术,离电影的距离很远;又评价《捉妖记》就是快餐,一个时代的产品,绝不可能在历史上对所有的创作者提供价值。如果我们都做《万万没想到》,都做《捉妖记》,中国以后没有电影了,艺术会死掉。方励接着说:“你用算计赚的钱是你获得的物质的价值,把你的生命放长,什么价值都没有。价格有两种,一种是眼前的价值,一种是长远文化价值,哪个更大?不光是代表了钱,是代表了生命的信念。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回,所有的创作,所有的情绪,能留给子子孙孙吗?那是你的纪念碑和墓志铭,那个比钱重要一万倍。”
对于今天的电影市场,方励说他真着急,大家都在做局赚钱,但是能赚多少年呢。我们每天都在算计,而不是在生活里面感受自己的情绪,我们连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东西都没有的时候,就死定了。算计是制造,不是创作,资本是帮我们的,我们不是为资本的。所有用大数据复制的有规律的东西,跟艺术没有关系。观众都在成长,观众的想象力变得更强大了,观众的需求口味越来越高,创作者一定要原创。
陈伟鸿表示,在精心打造电影品质的方面,他和方励的观点是一致的。同时他也强调,好莱坞电影的意义主要体现在它的价值观上。好莱坞电影也有80%的失败率,但是漫威英雄之所以能占领全世界的电影市场,是因为它高度符合人类普适价值观,满足各地区人类的共同愿望。他指出:从根本上说,人心里最重要的是信心、希望和爱,只有把这三种价值反映出来,才是好的文学作品。中国民族是有深厚历史的民族,虽然现在的方向不很明确,但是他相信,中国的文学、电影和原创内容一定能走向世界,他很愿意和朱大可的团队一同往这个方向努力。